母亲心中的石竹花

王润清

我喜欢养花，完全是母亲的基因所至。母亲一生中酷爱花草，

一个年逾古稀的老太太养的花我都无法与之相提并论。在这方面，

母亲永远是我的老师。

就在母亲过世的那一天，我依然看见摆放在庭院花台上的几盆

鲜花开得姹紫嫣红，生动鲜活。以往只听人们说：“花草树木都是有

灵气的，假如它们的主人去了，它们也就不久于人世了。”可是，看

看眼前的这幅景象，我心中不免疑团阵阵，难道母亲不是真的去了？

为什么这些花还开得红红艳艳的？但这时的母亲已经躺在了冰冷的

棂柩里，任我怎样哭喊再也唤不回母亲生动的灵魂，母亲真的去了。

于是我想，肯定是花仙子为了报答母亲平日里对它们的辛勤的培养

而前来为母亲保驾送行的。

从我记事起，母亲在所有的花卉中惟独对石竹花更偏爱一些。

母亲称石竹花是“石柱子”花。母亲的花中可以没有那些名贵的花

草，但却少不了石竹花。石竹花有山石竹和家石竹，山石竹多以浅

粉色单瓣为主，家石竹的色彩繁多且有重瓣。母亲对石竹花无论哪

一种都是那么钟爱，一年四季，三百六十五天，日日月月，不改初衷。母亲为那石竹花施肥、浇水、松土、除虫、修剪枝叶，母亲就像侍侯女儿一样去侍弄她的石竹花，母亲是那样的细心，乃至于无微不

至。母亲把整个灵魂都倾注到了那盆小小的石竹花里。

在我看来，那小小的石竹花单单的五片花瓣，在众多鲜花里就

显得单薄了一些。即便是双重花瓣的石竹花也并不十分好看，还有

由每一朵单层的花朵组成个圆球球的石竹花，那圆球球在我的眼里

却显得那么笨拙，臃肿，既不玲珑剔透，又不潇洒飘逸。石竹花虽

然还有个很好听的名字——“石竹梅”，但它怎能与梅花同日而语

呢？它既没有梅花那铮铮的铁骨，又没有梅花那沁人肺腑的馨香。

然而，母亲却喜欢得不得了。母亲的喜好，做儿女的是无法左右的，

我不喜欢石竹花有我不喜欢的道理，我不养它也就是了。

当我被一场癌症击倒又重新站起来的时候，母亲很神秘的对我

说：“润清，你死不了，你没事，妈保证你没事。因为你是石柱子花，你没看见石柱子花的生命力是最强的吗？”母亲的话有点太离谱，石竹花生命力强与不强跟我有什么关系呢？我本是母亲所生，有血有肉，一个活生生的大活人，怎么在母亲的嘴里我突然变成了一芥

草木了呢？于是，我问母亲：“妈，你是不是给我算了什么卦？这都

哪跟哪啊？”母亲说：“我算什么卦？那都是些没影的事。我说的是

真的。”不知为什么，母亲把我比做石竹花这个不着边际的事倒成了

真的。让我真是哭笑不得。为了不打消母亲的兴致，我耐心的听母

亲讲下去。

母亲饶有兴趣地说：“我在怀你的时候做了一个梦，我梦见我

在一大片花园里走着，那里的花啊，真是奇了，看得我眼花缭乱。

看管花园的老人看我喜欢花，就说‘你喜欢你就挑一个最好的拿回

去吧’。我也没客气，看着那一丛开得红艳艳的小花就连根挖了回来。老人又说‘那是石竹花，也不太好看，你怎么不挑那好看的挖’

我说这花皮实，好养活。就这样，醒了是个梦。老人们说在怀孕时

梦见花准保生女孩子，后来果真生了你这么一个姑娘。从生下你那

一天起，我就认定了你就是那石柱子，你想石柱子有多结实？”

母亲的一个玄而又玄的梦就使我成了石竹花的化身，这未免有

些不可思议。不过，听母亲说，在我的上边还有个姐姐，在三岁时

便夭折了。母亲的心思我是理解的，她只希望自己的第二个女儿能

像石竹花那样结实健壮，一生无灾无难，再不要得而复失。

世上哪一个母亲不都是这样呢？

后来沿着母亲的思路，我渐渐地喜欢上了石竹花。在长期的观

察中我发现了石竹花的内涵。

石竹花虽然没有香水百合那沁人肺腑的香气，但它的香在心里，

在骨子里；它更不像牡丹那样雍容华贵，但风雨中的它透着淳朴的

清秀；它也没有鹤望兰那样高贵神奇，但它却有着迷人的灵性。在

我看来，太过分香的花是否又太张扬了呢？那些太显华贵的是否使

人不敢随意地触摸亲近它们了呢？而那太显高贵神奇的不又给人以

一种高不可攀的意象了吗？看来，母亲喜欢石竹花大概就是因为石

竹花的品相恰到好处吧？但母亲不应该单单地凭着一个梦便把我也

说成是石竹花，我怎能与石竹花相提并论呢？然而我深深地理解母

亲的用心良苦，她老人家只不过是对女儿的一种寄托和希望而已。

不可否认，石竹花确实有着旺盛的生命力，在一簇花丛中任你

折断它几枝，它不但不显得稀疏凋零，反而会萌发出更多的枝枝杈

杈，愈显茁壮，花团锦簇。它不畏烈日酷暑，强烈的日光下愈显艳丽。它不惧天寒地冻，一簇簇多年而生，春天一到便繁花似锦，直开到冰天雪地，朵朵花儿才渐渐的退去。留下了粒粒饱满的种子，也留

下了它的根。而它的根又在冰冻的泥土中孕育着再生，周而复始，

义无返顾。从这点上看大概我真的就是那不死的石竹花，我也经过

生死闯关又涅槃新生了。

当丈夫听了母亲这个近似于荒唐的故事后也颇有感触，竟然在

我大病初愈后，也曾借助石竹花情深意切的赋诗一首：

万物有序乐天生，

石竹花开草丛莹。

虽无娇姿容如水，

堪比擎天一棵松。

我也知道那被人们称做康乃馨的母亲花也是石竹花的一种，母

亲，你为什么就没有石竹那么结实？您怎能舍得离开你那满心喜欢

的石竹花？您扔下的石竹花谁来呵护她？谁来为她施肥、浇水、松

土、除虫呢？您走了，却将母亲花的清香留给了您的儿女们，留

给了这个家。

在母亲的灵柩旁，我呆呆地看着母亲亲手呵护的那盆生机盎然

的石竹花，我看着，看着，不觉泪水模糊了双眼，恍惚中，仿佛母

亲从那石竹花中走来，慈祥地看着我，冥冥中又在向我讲述那石竹

花的故事……

我仿佛真的听见了母亲在我耳边轻声慢语的说：“润清，信妈

的话，你会像石柱子一样结结实实的活着。”

是的，我信妈的话，妈的话是真的，妈每一句话都饱含着作母

亲的一片殷殷之情。我清楚的看到，石竹花永远在母亲的心中，母

亲心中的石竹花就是她的女儿。母亲会在另一个世界里依然精心地

呵护着她的石柱子花。

2004 年6月

选自《紫罗兰》